2014年1月15日，汨罗市高坊镇三姊村戴家新屋组。曾经的少校军医戴镇藩愈发挂牵他那未曾谋面的孩子和曾与他生死相依的战友。图/郑鹏

2014年1月17日的上午，卢大江在床头摸索了一阵子，我们看出了他想抽烟，赶紧敬上一根。对于所有的提问，他大多回答：“忘记了”。对于曾经的经历，他连自己的儿子也没提及任何细节。2月4日，卢大江在长沙县果园镇田汉村离世，享年95岁。图/郑鹏

2014年1月25日上午，长沙县福临镇开物村，林茂存坐在家里，已经讲不清话。原先妻子在的时候，林茂存的状态很好，还经常打扫院子，修剪花木。3月24日，老人离世，享年95岁。林家在27日安排了追悼会，28日给老人出殡。图/沈荣华

戴镇藩没能等到首个国家抗战胜利纪念日，也没能等到他那未曾谋面的孩子。

几个月前，这位家住汨罗市高坊镇三姊村的抗战少校军医，委托口述历史团队寻找他在战时的四位亲友，他未曾谋面的孩子，仅是其中之一。近期，有北京、上海及山东媒体表达了对老人心事的关切。不想，寻找刚刚开始，老人却已离世。

据“湖南老兵之家”不完全统计，仅在过去一年，就有88位抗战老兵辞世。这一数字不包括至今未曾进入我们视野，在乡野、在城市独自凋零的抗战老兵。

英雄无名，写就了那段血与火的历史。老兵不死，他们只是在逐渐凋零。

至死挂念战友和孩子的戴镇藩

戴镇藩生于1919年1月25日(农历)。

1937年10月，“湖南长沙国医专科学校”(现湖南中医药大学的前身)毕业生戴镇藩，以司药员的身份，被编入国民革命军第70军19师(后改为整编83师19旅)野战医院。老人身历八年抗战，由司药员升至师野战医院院长、少校军医。

2014年1月15日，老人拜托我们代为寻找他在战时的战友和他那未曾谋面的孩子。老人的儿子戴维说，“他已经95岁了，身体大不如前。如果能让他了却一桩桩心事，也算是我们做儿女的尽了孝”。

陈佑甫是戴镇藩的勤务兵，也是老人生前想找寻的第一人。

1939年，陈佑甫参加抗日时，身体瘦弱。其他部门都不要他，是戴镇藩收下了他。当年五月初六，戴镇藩与夫人熊银华结婚时，陈佑甫还来戴家住了10天。熊银华回忆，“他在后背杂屋打了一大捆草鞋，说是带回部队用”。当时，陈佑甫大约有十五六岁。

1943年农历七月，陈佑甫与戴镇藩、熊银华、挑夫李立凡等一行5人从高坊镇三姊村出发，步行3天到部队驻地——湖南浏阳上元冲。当时，戴镇藩在19师野战医院任少校军医。

1948年9月，济南解放时，陈佑甫已加入解放军。1949年5月上海解放时，部队行走在马路上，戴镇藩曾与陈佑甫巧遇。“陈小鬼说，队长，你怎么还在这里?我们南下啦”。

除了陈佑甫，戴镇藩生前还希望见见被他医治的“解放军排长”，和被他“一句话救下性命”的“解放军小战士”，也包括他那未曾谋面的孩子。

1947年在山东日照石臼所，有一位“阿姨”(戴维语，老人说是解放军某团政委的侄女)钟情于戴镇藩。考虑到已有妻儿，戴镇藩最后离开了这个女人。但其时，该女子已有身孕。大约在1974年，一位20多岁的女子曾到汨罗县政府部门查问戴镇藩的下落。由于当时的接待人员说，戴已不在人世。戴镇藩错失了与他的孩子见面“最好的一次机会”。

2014年8月29日凌晨5点，老人在儿子戴维的陪伴下安静离世。

“没留下什么话，只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数十年闭口不提抗战的林茂存

2014年1月25日上午，林茂存坐在木沙发里，盖着被子，带着白色厚手套。老人感觉到了我们的来意，指着一顶“向抗战老兵致敬”的帽子要戴上。

大部分情况下，老人已经不能言语，说出的话也是含糊不清，往往就是点头说“嗯”。

“其实父亲什么都没听进去，他累了，也不愿意再想事情了。”林茂存的小女儿在一旁说。

3月24日下午5点，林茂存在春天离开了这个世界。

林的老伴是在2013年11月15日去世的。老伴去世后，林茂存经历了巨大的落差，身体每况愈下。一看见妻子的遗像，林茂存就默默流泪，子女们只能把遗像藏起来。

时间回到1947年。27岁的林茂存在太湖边结识了17岁的少女李珍，带着她骑着高头大马回了湖南。嫁到异乡的李珍，随夫姓，改名为“林美玲”。

当时，27岁的林茂存已经在外游走了10年。林茂存17岁入伍，跟随当军需官的姨父皮逸伟，在国民革命军第十集团军第11师军需处做了一名办事员。

之后，林茂存在淞沪会战后，转入了国民革命军第七十军192师游击区指挥部。为抗战部队筹集物资，他走遍了浙江的山山水水。

1949年到1979年，在大半个世纪里，林茂存从未主动提起过自己曾经的经历。林的儿子说，父亲生前最看重抗战老兵的身份和荣誉。

3月27日的追悼会，镇政协派人参加，林的儿子特别提到了这一点。

在床上躺得太久连照片里的自己都不认识了

卢大江说自己卧床在家已4年，老人儿子卢志明则说是7年。

每日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要依赖家人的卢大江，生前最后的时光，能做的只是听听广播、吸吸烟。2014年1月，可能是在床上躺得太久，老人连照片里的自己都不太认识了。

关于自己的经历，卢大江只给我们提供了零星片语。努力组合拼凑，也只能得出一段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文字。

卢大江1919年生于武汉，家中兄弟三人，他排行老大。1938年中学毕业后，在临澧学习侦查、化妆、爆破、游击等课程。一年后毕业，被分配至重庆，参与对日作战。在重庆，见过日本俘虏，之后去过很多地方执行任务。后来，因父亲病逝，卢大江离开部队，回武汉主持家务。

卢志明与父亲一起生活了60多年，对于父亲的事情也知之甚少：

“我父亲家祖籍山东，后来我们还去山东查了族谱。祖父在武汉做事，好像是搞‘警察’之类的。祖母娘家是当地望族，陪嫁过来的地有几十亩。在我母亲之前，父亲还有过一个妻子。战乱时期因为音讯不通，都以为对方已死，就又各自嫁娶。父亲和我母亲结婚后，怀孕的母亲因为想家，在1949年回长沙县的娘家。不久，父亲也来到长沙，再没有离开过。”

“我们没有和武汉那边联系过，父亲人很老实，做事也努力。他从不和我们说他的历史，就让我们安安分分做人。”

1月17日上午，卢大江在床头摸索了一阵子，我们看出来他想抽烟，赶紧敬上一根。不到半个月后的2月4日，卢大江在长沙县果园镇田汉村离世，享年95岁。

[数说]

湖南现在发现的健在抗战老兵有1200余位。

经党中央、国务院批准，民政部9月1日公布了第一批在抗日战争中顽强奋战、为国捐躯的300名著名抗日英烈和英雄群体名录。这份名录包含湖南籍英烈18人。其中，除了八路军副参谋长左权外，还包括新四军政治部主任袁国平以及在缅甸仁安羌战死沙场的国民革命军陆军第66军新编38师113团团副兼第3营营长张琦等。